再鸽自杀。
一个安静的发文号。
【rps拒绝真情实感。禁转出lofter。】

【红海行动/陆琛中心】医疗兵的药箱里到底有什么

原片结局无改动。陆琛中心,残联组室友设定,少量后勤私货。
医疗兵的药箱里当然有@盐酸哌替啶溶液 啊!(喂
顺说,本文提到的急救手段不严谨,现实中不会这么操作,大家看过笑过便罢,不要当真辽。




【陆琛中心】医疗兵的药箱里到底有什么

“阿——嚏。”

陆琛闻声从堆了一桌子的T恤中抬起头来。他的前任队友现任室友正坐在轮椅上皱着眉头狠狠地揉了两下鼻子,在感受到他大约可以说是关怀的目光的时候迅速开口解释:“没感冒,是你翻衣服的灰太大了。”

他们的房子一眼看过去一点都不像适合两个残障人士居住的空间。桌子椅子乱七八糟地横在屋子中间,衣橱的门大开着,里面折好的没折好的衣服一览无余,陆琛把它们拎到桌上简单粗暴地一件件翻找过去。有漏网之鱼从桌角滑落下去,罗星一脸嫌弃动作却十分熟练,一手抓着轮椅侧身弯腰,把那件灰色的T恤捞起来扔到陆琛面前。

陆琛自然地接过衣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笑出来:“我也没想要关心你啊。罗星你帮我看看,带这件粉的好还是那件绿的好?”

顺着他指的两个方向罗星的视线来回转了十几回,思考半天最终艰难开口:“恕我直言这两件差不多……丑。不是你能不能正常点,去北京开个会而已,至于吗?”

“你不懂的。”陆大夫朝他摇了摇头,“坐在会场听一天的课能无聊到人长蘑菇,我也就这点乐子能调整一下心情了……诶,这件不错,我还是带这件吧。罗星你说呢?”

“随你便。”他的室友略有些不耐烦地转开了轮椅,在这样乱七八糟的空间里他的轮椅居然操控的很好,精准避开无处不在的障碍物扭曲却顺利地朝他自己的房间前进,“身份证和车票在门口的桌上你别忘了——阿嚏、哎哟卧槽,你赶紧给我理完,熏死我了。”

“行,马上就好。我周日就回,跟他们一起,到时候带他们来看看你?”

这回罗星倒是很干脆地答了一句:“行。”



陆琛说的他们是以前蛟一的几位老队友。在从伊维亚回来后的第五个年头,当年的蛟龙一队终于彻底全员离开前线,一个不留。杨锐和徐宏因为腿伤的原因更早几年退居二线,顾顺李懂则各自作为狙击手继续发光发热,佟莉小姐姐的传说也依然流传在海军队内,三位都是顺其自然,到了合适的阶段便也进一步升入了军官的行列,不再亲自参与任务出生入死。至于陆琛则是早了他们许多回归社会,只剩一条手臂的军医走的无比潇洒,转头就回了军医大,先是找了以前的同学安上了最先进的假肢,接着迅速回到临床一线为人民服务。精细的操作他是做不了了,于是就时常能听见繁忙的抢救室里洪亮而干脆的指令:“推地米啊!一支不行再推一支!插管给他插上!去把家属叫进来!那边的同学愣着干嘛!抢救呢!你倒是摁啊!”

后来医院里的同僚纷纷达成共识,部队里呆过的就是不一样,一只手的陆大夫也可以轻松吊打我们两只手的凡人。

除此之外陆琛还完成了一个壮举,就是把康复病房的罗星领回了家。

他去看罗星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他康复训练的现场。好在多年的训练让前任狙击手拥有着让人羡慕的手臂力量,让他不算太勉强就能靠着双臂支撑在两条双杠似的铁栏杆上,脚步艰难地一点点挪动。他站在挺远的地方也能清楚看到罗星脸上的反光——是汗水一直在淌,连带他卧床过久而被迫变长的发梢都湿漉漉地黏在了一起。陆琛在医学院的时候当然学到过,脊髓损伤后的康复训练比常人想象的还要痛苦许多,不仅仅是神经支配的丧失,还有肌肉的萎缩和强直,使得他需要花比正常人多上数倍的力量才能对抗机体的失衡。大概是注意到了医生的目光,罗星艰难地停下,回过头来,一串简单的动作像摁了慢速播放一样,在陆琛眼前缓缓展现。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他们坦诚地对视,清清楚楚地暴露着自己的伤口,也明明白白看得见对方的残缺。谁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一时间老朋友的久别重逢居然比仇人相见还要尴尬。

后来罗星好了一点,也能够靠双手和安装在各处的扶手自如地在家里到处活动,甚至还强迫陆琛空出了一个房间作为锻炼健身之用。而陆琛终于厚着脸皮把曾经憋在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你当时看到我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有。”

“我就知道。一个人痛苦的复健中突然看到老队友拖着残缺病体来带你回家,一定感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吧。”

“不,我是想到退伍了还要被你这破烂医术摧残就觉得人生无望。”

但有时候陆琛觉得有个比他更惨的罗星在身边十分有助于他找回身为大夫的责任感。他经历过漫长的一段与罗星斗智斗勇的时期。劝服他的老队友充满信心地投入到复健之中去着实耗费了他不少精力,让他疲惫到深更半夜回到自己的床上可以毫无负担地倒头就睡。但总算效果不错。现在他看着罗星不耐烦地朝他挥着手,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迅速远去的背影觉得莫名有些开心。他想了想又扯开了嗓门朝那边叮嘱道:“水壶我给你放下面那层架子上了;卷筒纸用完了你有空可以去买点;钟点工周六来你要是睡过了就自己扫吧……啊对了。”他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什么,转头从他的双肩包里一层一层一直找到最里面藏的一个迷彩色小药箱,然后拿出了一板药片来。“最后一板头孢拉定,吃到我回来应该就好了。”

“说了我没感冒——卧槽。”罗星回头的一句辩解还没说完就被那一小块塑料包装正面砸中了脸。前任狙击手本能地拎起旁边沙发上的抱枕进行回击,也不知是受伤前多年狙击训练的准头,还是受伤后多年暴打陆琛的准头,总之,一发正中红心。陆琛一边把抱枕从脸上拿开一边笑的前仰后合,朝着罗星大拇指一竖:“牛逼牛逼!哦对了,还有晚上睡觉别开空调。”

他看见罗星一脸嫌弃地翻了他一个白眼,而后低下头去看了眼手中的药,顿了顿道:“这药箱还在呢。”

“是啊,”陆琛笑笑,“还在。”



在队里的时候陆琛有个巨大的医疗包,三层,折叠起来都比别人的装备大了一圈。一层整整齐齐地排着一排各式各样的剪刀、镊子和血管钳,另一层放着各式各样的针管:止痛的、镇静的、止血的、当然还有救命的;剩下的空间整整齐齐叠着纱布、夹板和止血带,角落里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塞的满满当当。他们一开始都觉得医疗兵的包是万能的,里面什么都有,整整一个战地急救中心。然而直到有一天罗星在残酷的狙击训练中淋了三天雨不幸感冒并来寻求陆琛帮助却被告知救不了的时候大家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医疗包只能上战场救命,日常的小毛小病反而一点都没覆盖到。

后来陆琛的医疗包里就藏进了一个小小的药箱。最开始是罗星的感冒药,然后又加上了徐宏的胃药,佟莉每个月救命用的止痛药,东西越放越多。日后某天罗星无聊之时曾翻过这个小药箱,妄图从中窥探到一队不可告人的秘密。

“头孢拉定,这个给我的我知道。”
“嚯,你到还不傻啊。”
“眼药水肯定是李懂的,这傻孩子。这个呢,甲硝唑是吃什么的?”
“厌氧菌感染,牙疼也能吃。”
“那我大概能猜到是石头的。奥美拉唑又是个啥?”
“胃药。”
“副队的啊。布洛芬……止痛片?”
“你莉哥的。”
“……陆琛你行的。诶,这碘伏棉签和邦迪是给你家小朋友准备的吧?”
“嗯,小朋友太努力也不全是好事儿啊……行了你翻完了吗?我还要陪庄羽加练去呢。”
“马上马上……我靠怎么马应龙都有?!这谁的?”
“嘘。”陆琛笑嘻嘻地把食指放在了嘴唇上,“不要问,我不会说的。”

结果直到最后罗星因伤滚蛋了也没搞清楚这痔疮到底是谁生的。

再后来看到这个药箱就是他与陆琛搬到一起进行康复锻炼以后的事儿了。对罗星而言这也是部队生活的美好的印记之一,第一次的重逢还颇有些感慨。转头寻问陆琛说部队财产你这就偷偷带出来了合适吗?

陆琛理直气壮地回答:“什么部队财产,我自己买的药箱自己装的药,怎么就不能带出来。”



这次也算是缘分。顾顺李懂佟莉他们差不多时间回来的三个人一起到上海来有任务,陆琛则是去北京开完了会准备返程。说巧也巧时间刚刚撞在了一道,于是聊天群里商量了一下干脆买了一道的车票,四个人,前后两排各两个连坐的位子,陆大夫兴致勃勃地讲正好很久没见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这不一块儿叙叙旧怀念一下战友情。

不过实际上了车大家就迅速发现了陆琛另有所图。只见这人熟练的把前面一排的座位朝后转了一百八十度,行李箱往中间一放,两副扑克牌响亮地拍在上面:“好不容易凑满四个人,赶紧打牌啊!”

顾顺李懂佟莉:…………

“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陆琛笑嘻嘻地坐进了里面的位子,“这打牌是我们当年部队生活最主要的娱乐方式之一,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所以怀念战友情啊,没毛病。”

“我算是看出你来了。”顾顺一屁股在陆琛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跟罗星两个人啥也打不了吧,看把你给憋的。”

陆琛顺手拿起牌洗了洗,一边回答他:“也不至于吧,牌是打不了,可以真人pk嘛。”

顾顺闻言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禁觉得随着现代科学与医疗技术的发展,残疾人的生活质量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只是这场牌局没打几轮就突然被迫中断。列车的广播猝不及防地响起:“现在播放紧急通知,如果列车上的乘客中有医生的话,请到8号车厢来,谢谢。”

三个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转向了陆琛。而那边陆大夫默默地捂住了脸,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算是什么样的缘分,这种意外情形陆琛居然还不是第一次碰见。大约是退役来的猝不及防,而他与现场急救的缘分又尚未走到尽头,他从队里偷偷带出来的那个小药箱居然在这短短几年之中派上了不少用场。他曾把布洛芬递给飞机上偏头痛发作的小姑娘,也曾在高铁上偶遇饱受智齿困扰却无暇就医的程序员,并把甲硝唑分给了他。最为牛逼的是他还曾与罗星在超市采购时碰到了一位心绞痛发作的老人,陆大夫毫不犹豫地从小药包里掏出了一瓶硝酸甘油片。事后罗星忍不住好奇询问陆琛:“你药包里什么时候有这个的?我们队里有人心脏不好吗?”

“……其实没有。”陆琛顿了顿还是回答道,“主要我有次作死作大了,把隔壁6队装甲车拆了又装回去结果发现多了个零件,怕给政委吓出心脏病来。”

罗星一时竟无言以对。

到如今陆琛小药箱带出来的备药都差不多已经用完以后他早已对这种意外习以为常。他摊了摊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故意做出了一副苦恼的表情,动作却很是果断迅速。顾顺朝他摆了摆手说:“陆大夫加油啊,人民需要你。”

“哎呀,有时候太过优秀就是这样,被太多人需要,身不由己啊。”他话音刚落就被三个人整整齐齐的一道翻了个白眼。陆琛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到车厢连接处的时候突然回头盯着顾顺又补了一句:“别看我牌啊。”

“谁稀罕似的。”顾顺嫌弃地切了一声,目送着陆琛的身影消失在车厢尽头,而后毫不犹豫地拿起陆琛盖在桌面上的牌翻了起来,“卧槽,连对,这么多主牌,还大小王,掀了吧这牌能让他打吗?给我,我洗了我们打斗地主。”

李懂回头看了一眼陆琛离去的方向只觉良心隐隐作痛。然而他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还是默默合上递给了顾顺。



却没想到这副斗地主的牌还没摸完那第四个人就已经回来了。陆琛一看到眼前的场景就迅速反应过来:“顾顺你是看我牌了是吧?!我就知道!”

佟莉抬头有些好奇地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前面怎么了?”

“没事儿,就一个孕妇突然开始肚子痛了。”

李懂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你就不管了吗?不太好吧。”

“你傻啊,”陆琛一边回答一边坐下来,动作敏捷地从顾顺手里抽走了牌又重新洗了起来,“你当生孩子是拉屎吗肚子一痛一用力就下来了。这还是个初产妇,从开始宫缩到宫口开全差不多要十个小时,十个小时啊,上海北京都差不多够开个来回了。放心,一会儿到站了直接送医院铁定来得及。”

李懂哦了一声马上开始专心摸牌了。陆琛这人看着没心没肺的,但相熟的人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的业务水平和责任心,能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口必然是心中有数一切太平。于是这牌局迅速地又打了起来,顾顺一把连对甩在桌面上,脸上表情平静,手却忍不住戳了戳陆琛:“出牌吧。”

“我靠啊!顾顺你把我上副牌的运气全洗走了吧你是人吗!”

此刻沉默许久的佟莉突然笑了笑:“没事儿,”她从手里拿出四张牌放在桌上,“大小王,我的了。”



列车轧过铁轨的轰鸣在耳边翻滚。目所能及的景色早已从繁华的都市高耸入云的建筑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绿,手机的信号从满满的一个梯形变成可怜的一小格,但是陆大夫回到现代社会这几年养成的手机依赖症却丝毫没有发作的迹象——他忙着甩牌,恨不得跳到椅子上去把手里的王摔到桌面上以求发出响亮而震撼人心的脆响,好像声音越大他的牌也就变的越大一样。在他的调动之下整个牌局的气氛都变得紧张热烈起来,几个许久没有体验过“与队友一道打牌”这种朴素的乐趣的人在这样难得的机会中都显得十分投入,生生打出了当年队里过节办80分竞技大赛的气势。当他再一次用力把牌甩在中间小小的行李箱搭起的桌板上时终于翻了车:那两张崭新的扑克牌过分光滑,有了一个斜着的角度以后极度自然地顺着桌面滑倒了地上,陆琛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戳了一下旁边的顾顺:“帮我捡一下。”

顾顺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喷回去。却见那两张牌已经被人捡起,乘务员小姐礼貌地把牌递还给了陆琛,面露难色地朝他说:“先生您好……”

陆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开口:“乘务员小姐,我是这个位子的票啊。”

“不是,您误会了,”那位穿着制服的小姑娘看起来有些焦急地冲他摆了摆手,“是刚才麻烦您看过的那位孕妇,她情况好像有些不好,您能再去看一眼吗?”

陆琛蹭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高铁上的位子逼仄的很,但他站的很快,站姿也很挺拔。像是很多年以前突然接到任务时本能地绷紧身体,也像是如今听到抢救的电话铃时毫不犹豫地投入工作。他在迈出步子前先是拿起了自己的行李,从双肩包最里面的内袋里拿出一个迷彩的小药箱,而后拍了拍佟莉的肩膀。后者虽然一时并未猜透他的用意,但出于本能的信任还是与他一道站起来走向了8号车厢的方向。

他之前见到的那个鲜活的姑娘如今变了个样。她之前也在经历着疼痛,但在每一次规律的疼痛后仍可以恢复过来,混杂着焦虑和期盼的心情等待下一次的到来;而如今看来她的疼痛似乎变得永无止境,整个人烦躁不安,陆琛伸手在她下腹轻轻摁了摁,明显地听见她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手套有吗,塑料的就行,但必须是新的。”

乘务员迅速从柜子里翻出一副给他递了过来。陆琛温柔地拍拍姑娘的肩膀道:“不用紧张,我会帮你的。”而后他一边戴上一边转向了一旁站着的神情焦虑的男人,“是她家属是吗?我是医生,你夫人现在不太好你也看到了,我需要为她做个检查来明确她到底情况如何,是否会危及生命。我这位女性同事也会在场,现在情况特殊,希望你能同意。”



佟莉总算知道自己是被陆琛叫过来干嘛的了。

她以前不记得陆琛有那么温柔细心。印象深刻的是第一次看见陆琛在战场上扛着枪拿着刀迅速果决地处理伤患的模样,最开始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流氓形象瞬间拔高,窜到了需要抬头仰望的地步。战场上做事是讲究效率的,差一分钟战局就有可能会完全不一样,于是总是见到陆琛的身影奔波在各个角落,随之而来的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没有麻醉的条件,也没有麻醉的时间,在生命面前这点疼痛屁都算不上了。于是暴力军医的名声又传了开来,人家开玩笑说陆大夫你这白衣天使怎么走到哪儿哪儿就哀鸿遍野,他也不生气,笑着回复道没办法我就是那么不讲究。

但是再想想其实也早就看得出来。作为一个不那么普通的女生佟莉跟普通女生一样备受生理期的困扰这件事直到她退伍也没几个人知道。她自己避免去讲,也避免因此影响到正常训练生活,但陆大夫那个毒辣的眼力如果被他盯上哪儿又能那么容易瞒过去。她都不知道陆琛是怎么看出来的,可能是发现她每个月固定有某一天绝对不会去加练,或者是哪次训练的发挥失常让他起了疑心,又或者只是单纯从她脸色偏差懒得讲话看出了一点端倪。反正答案是什么陆琛不肯告诉她,但显而易见的是陆琛确实很细心地在关心着队友的生活,温柔地给予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也不只是对她,一队的每个人,谁又没有几颗药片在陆琛手里的呢?

大概陆琛天生就是个适合当大夫的人。这样想想的话又觉得他在战场上表现的极端冷静理智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佩。他大概比别人更能对失去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偏偏在能够拯救以前更先要学会的是舍弃。好在如今普通的医疗工作相比起来已经温和的多,眼前获得许可的陆琛几乎是迅速投入进了工作。这种场面下佟莉又能清楚地感受到陆琛的厉害之处:战场上的急救医疗当然是不需要学妇产科的,但曾经教科书上学到过的那些过了那么多年他居然还可以从容不迫地一条条进行。他大概是记不清怎么帮人生孩子了,但是什么会让人迅速死亡却一条条记得清清楚楚,就算再罕见的情况,只要有遇见的可能,他便会去记住,在抢救的第一时间争取到生机。这位优秀的急诊大夫一通检查后微微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汇报结果:“还好,没有流血。加上其他体征大致可以排除几种危险的情况了,而且她宫口到现在还没开,我倒是觉得像是不协调宫缩乏力……”

旁边的家属有些困惑的看了一眼佟莉,佟莉只好耸耸肩表示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这位同事在讲什么。不过陆琛说了排除几种危险情况还是让人稍微放了放心,旁边的家属赶忙凑上去问道:“大夫,现在怎么办?还要做什么处理吗?”

“不是,就这条件我想做也做不了啥啊,”陆琛苦笑了一下脱去手套扔进垃圾桶了,“放松点,不是那么紧急的情况。联系好救护车,把情况都说一下,等列车到站接走……诶等等。”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掏出手机开始查询:“不协调性子宫收缩乏力……这他妈都能撞上,这是什么样的缘分……没错了,杜冷丁100mg肌注!”

那一瞬间陆琛的眼里像是燃烧起了炽热的火焰。他抓起了那个小药箱,打开锁扣之后里面的景象却让人意外:作为一个药箱而言它太空旷了,孤零零的一支注射器横在当中,除此之外目所能及的地方便什么都没有了。陆琛从旁边隐藏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安瓿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佟莉的角度看过去,她居然觉得陆琛一向稳如磐石的右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一次性的塑料手套减少了大半的摩擦力。他在匆忙间一个不注意滑了一下手,那支小瓶子应声砸到地上,碎成一团。

陆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极为难得一见的失态,连佟莉都觉得惊奇。包括出现在陆琛药箱里的杜冷丁仔细想想也十分不合理:在队里当然见怪不怪,可如今回归社会,杜冷丁怎么说也是受管控的精神药品。但她也知道如今不是提问的时机。陆琛在差不多五秒钟以后迅速地调整到了正常的状态,抬头朝她笑笑,在同一个夹层里取了另一支药出来熟练地抓起衣角垫着,只听玻璃碎裂的声音夹在布料里闷闷地一声响,他拿着那支小注射器抽了半瓶,稳准狠地一针扎了下去。

列车在极为漫长的四十分钟后总算停在了一个站台。救护人员早已准备就绪,他们目送孕妇被抬走,临走时陆琛想了想还撕了张便签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塞给了那个丈夫。

“有什么意外情况可以找我,我会对我自己采取的措施负责。”他前一秒表情严肃,后一秒迅速扯开了笑脸,“当然我更希望听到的是好消息啦。”



“陆琛。”

在回车厢的路上佟莉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他。陆琛在车厢连接处的走廊里顿住脚步回过身来,铁轨在脚底下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随着崎岖的轨迹把陆琛的身影晃的模糊不清。

她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仅仅是一秒钟,对于这位一向直来直往雷厉风行的女兵而言有所猜疑必然要问出口,尤其是对着自己最为信任的战友,更是应当坦诚相待。“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杜冷丁?”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陆琛反应过来后嗤地笑出了声:“我有证的好吧,执业医师和精神类药品开具资格,绝对合法行医。”

“……我不是那个意思。”佟莉有些尴尬地偏了偏头,“我记得这个药包里面以前没有杜冷丁的。”

“……确实没有。”陆琛朝她笑了笑,“你记得挺清楚的还。”

女兵给他的眼神依旧将信将疑。她熟知陆琛这个性格,越是有点什么越是本能地不会正面回答问题。往往这时陆琛可以编出七八百个听上去合情合理的理由,佟莉又不是学医的,加上多年队友情本身就对他有着足够的信任,要糊弄过去简直小菜一碟。但这一次却出了意外,陆琛的答案到了嘴边卡了个壳儿,鬼使神差地朝佟莉说:“是个纪念品。”

再往下他就不说了,默默地把视线转向车窗外。那张随着岁月流逝被逐渐磨的棱角分明的娃娃脸清晰地印在玻璃上面,眼神遥远地聚焦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那么一瞬间佟莉突然觉得,这个曾经好到除了洗澡睡觉上厕所基本都泡在一起的队友,如今也有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她斟酌着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猝不及防地被打断。顾顺的声音从车厢那头传来,中气十足地喊着:“陆琛!”



陆琛差点要转头跪下来抱着顾顺的大腿感谢救命之恩了。

都不等顾顺走到面前他就急急忙忙迎了上去,一手勾住顾顺的脖子嬉皮笑脸的面孔一秒钟摆上了脸:“哟顺哥!还是顺哥把我放在心上啊,这就来找我了。”

顾顺脸上的嫌弃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是李懂看你们过来了太久让我来看看。怎么样?已经搞定了?”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陆琛笑嘻嘻地勾着他转了个身朝向车厢,另一只手招呼佟莉一起,“走吧,回去给你们一块儿讲讲我是怎么见义勇为的好吧。”

他没有敢告诉佟莉的是那两支杜冷丁确实是他从队里偷出来的。

没人知道医疗兵从伊维亚回来以后备受梦魇的困扰,出现的最多的倒不是他失去的左臂,而是石头和庄羽。一个是他亲眼见到的队友的阵亡,最后一支杜冷丁被他用在小女孩身上,他把纱布递给石头大声喊着挺住,坚强的士兵强忍着站起来扛着枪与他并肩作战,却在最后被子弹击中;另一个则是他未曾亲眼见证的——他回来的太晚了,只来得及给庄羽的尸体缝合完整,而那上面触目惊心的伤口替他还原了事情的经过:他后来总是在梦里见到少年拖着中弹的左腿挣扎着爬到门框背后,握着匕首与敌人缠斗,痛苦的嚎叫过分真实地敲击在鼓膜上。而梦里的他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急救包里明明放着止痛用的杜冷丁,他想要去翻找,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看到自己空荡荡的左袖和身上宽大的病号服,而后幻肢痛猝不及防地炸裂开来。

他被惊醒。一脚踹在床栏上狠狠地骂:操你妈那是我最喜欢的小朋友,凭什么。骂着骂着就红了眼眶。

后来退伍的时候收拾东西,他比别人多一个医务室要收拾,那里面半壁江山都是他陆大夫的地盘。手套口罩什么的本来都是藏在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他想也不必带走,就拿出来谁要谁用好了;柜子里的缝合包是他拿来练习和教学的,现在他用不上、也用不了了;白大褂的领子上规整地写着他陆琛的名字,但从此以后也不再是属于他的东西。最后翻了半天能带走的只有那个小药箱,他自己买的箱子自己买的药,虽然用药的人都将与他分道扬镳,但好歹算是个纪念,还是个极其实用的纪念。副队的胃药佟莉的止痛片,罗星的感冒药李懂的眼药水。理到这里他抬头望了一眼摆着药物的橱柜,鬼使神差地从里面摸了两瓶杜冷丁出来。

小巧而冰冷的安瓿瓶在握到手掌心的一瞬间染上了温度,他的指尖在上面绕了两圈,仔仔细细地描绘出熟悉的弧度,而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了药箱侧面的内袋里。

他低着头自说自话:一瓶石头的,一瓶庄羽的。

最后陆大夫也没忘了给自己顺个药。噩梦和幻肢痛让他的睡眠质量比起从前下降了不知道多少个水平,于是拿了一板艾司唑仑想回去先应急,想着过了这一阵回到社会,总会有忙得不得了的事情帮他分心让他累到自然入睡。却料想不到最后这药断断续续又去配了好几次,累的时候停个几天,空闲下来依然无法入睡。有次罗星半夜起来看到他在客厅沙发躺着对着天花板发呆,极为顺手地一个枕头就扔到了他脸上。

“几点了都,滚去床上睡觉。”

他嬉皮笑脸地朝罗星回道:“星哥你是在不懂我们年轻人的烦恼。精力过分旺盛睡不着我也很为难啊,这不思考一下要不要起来看文献学习一会儿。”

“睡不着吃药睡,你明天不上班了?”

有一瞬间陆琛愣了那么一下,他在脑子里迅速地分析了一通罗星到底是随口说的吃药还是真的早就发现他快把安眠药当饭吃的事儿了,最后的结论是管他妈的呢,只要罗星一天不拆穿他他就一天装作不知道。后来罗星真的再也没跟他提过这件事,一夜过去像是把他记忆都抹去了一样,最后反而是陆琛忍不住了,试探的脚步前前后后犹豫了半天还是迈了出去,跑去问罗星说:“你有做过噩梦吗?”

罗星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于是他又不屈不挠地凑上去问:“频繁吗?都梦到点啥?”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你问这个干嘛。”

“别害羞啊,跟大夫分享一下。”

他装作一副八卦的样子凑上去,实则紧张又心虚的不行。而罗星转向了他从齿缝间漏出一声轻蔑的笑:“我有什么好害羞的。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做两个噩梦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也就你先急不可耐地引以为耻。”

他被罗星锐利的视线钉在原地,一时间再伶俐的嘴皮子都翻不起来。



到达的时候是傍晚。他们四个人一道走出站台,还能听见陆大夫讲自己见义勇为的故事讲上了瘾,又翻起旧帐去说以前类似的经历。周末晚上车站的人潮汹涌到轻而易举就能把人吞噬,他们提着行李混在其中艰难地挪动,过了有十几分钟才终于走到出站口。在外面等候着的人群中陆琛一眼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存在:那密集的人群中突兀地凹下去一块,是罗星坐着轮椅等在那里。

除了他以外的三个人都明显有一瞬间的脚步停顿。是惊讶于罗星会出现在这里吧,陆大夫在心里笑的猖狂,或者更应该说是惊讶于罗星如今恢复的如此顺利,到了推着轮椅独自出门已经毫无压力的地步。陆琛记得由于部队极其稀少的假期这几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罗星了,上次见面可能还要追溯到他刚开始投入恢复训练大半天只能躺在床上情绪还不太稳定的时候。而如此之大的改变有一半要归功于陆琛的努力。他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李懂第一个撒腿跑了过去,跑到罗星面前却一时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了半天总算罗星看不下去了,朝他伸出了手,给了他一个实打实的拥抱。

如果庄羽还活着的话,陆琛突然想,如果他还像李懂一样会活蹦乱跳的,大概现在也会像只大型犬类一样扑上来,笑得眉眼弯弯朝他竖起大拇指说“琛哥牛逼!”吧。

裤兜里的手机猝不及防震动了起来。陆琛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只听见那头略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语气十分激动的说:“谢谢您啊大夫!母子平安!”

“那真是太好了。”

他舒展开眉头笑的十分温柔,而后转向了另外那边四人团聚的方向,朝他们挥了挥手中亮着的手机道:“你们吃饭去吧,好久没见了也,尤其李懂。我医院突然有事儿,还挺急的,就不跟你们去了,回见啊。”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隐约还听见身后顾顺阴阳怪气地朝他喊:“为人民服务啊陆大夫!”



罗星一直不能理解的是陆琛作为一个大夫不仅没有洁癖还邋遢的让人忍无可忍。

他结束了一晚上漫长却幸福的战友重聚,回家进门没两分钟就被地上散落的袜子阻拦了进程。再抬头一看陆琛已经把他那一包五颜六色的脏T恤从包里翻出来扔了一桌子,整个人躺在沙发上捧着个手机不知在干什么。他看一眼就心知肚明这人八成没回医院,找了个借口回来对着天花板发呆罢了。如果愤怒有实体的话陆琛大概能看到罗星头上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红色叉叉,只可惜他看不到,也不是那种会畏惧罗星的怒火的人。于是只听到陆大夫厚着脸皮开口道:“星哥晚上好啊。”

“好你大爷,能跑能跳的人回来那么久居然厚颜无耻地保持着这一地狼藉,还要我一个坐轮椅的给你收拾。”罗星抓起桌上的T恤恨不得扔到陆琛脸上去,想了想增加的还是自己工作量,临门一脚拐了个弯生生扔到了洗衣篮里。“李懂给我说了,听说你今天又英勇救人了?”

“哈,李懂还是一如既往什么都给你汇报啊。这不刚接到那边电话,母子平安,非常感谢我。”

“然后你说不用谢,叫我雷锋是吗。”

“罗星你当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他笑的见牙不见眼,在沙发上夸张的前仰后合了一阵才缓过来,顿了顿又感慨道:“我还以为那两支杜冷丁到过期也不会有机会用掉了。”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就算能用到也是非常可怕的场景,车祸、地震、房屋倒塌、极端情况下不得不现场截肢之类的。奇怪的是他在抢救室里可以镇定自若,什么样的病人送来都能冷静地规划抢救方案指挥下级医生一步步操作,但那些都与他包里的两支杜冷丁不一样。曾经他觉得不到那一刻他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拿出这两支杜冷丁的时候会不会无法自制地想起自己的队友,会不会把眼前的画面与曾经的战场混淆起来,会不会颤抖着手不知所措,会不会在久违的幻肢痛当中质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你能救的了谁?

但并没有。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两支杜冷丁用在了这样的时刻:没有血腥,没有残酷,没有痛苦和失去,有的只是充满希望的,新生命的到来。

手机里收到刚传来的照片,孕妇脸色苍白却带着幸福的笑容,新生儿躺在她的床头,张牙舞爪充满活力的在啼哭。那位丈夫带着哭腔在电话那头对他说:“谢谢,真的谢谢你。”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合上眼睛仿佛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石头朝他挥了挥手一路向前消失在光晕里;庄羽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朝他道别:琛哥再见。

不要自责,不要悲伤。他的小朋友穿着作战服站姿笔挺,笑的软乎乎地跟他说,这或许是一个故事的终章,也或许我只是找到了另一条路通向远方。

他忽然记起来,自己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忆起他们两个干干净净带着笑容的面孔了。

覆在脸上的手指被突如其来的湿润浸染。他侧过头去把脸埋在抱枕里,假装一副困倦欲睡的样子,耳后是罗星朝他说:“这样不是很好吗?”

然后是窸窸窣窣整理东西的声音。他在沉默的空气中放慢了一呼一吸,尽力不让自己陡然变重的鼻音惹人注目。过会儿他听到室友语气平平的叙述:“陆琛你的药箱空了。”

陆琛嗯了一声,吸了一下鼻子坦然回复:“空了,放柜子上吧,不随身带着了。”

之后有一段短暂的沉默,罗星翻找了一下又向他汇报结果:“侧袋里还有一板艾司唑仑你要不要了?”

“不要。”他眼睛都懒得睁一下,“扔了吧。”

罗星没有回答他,差不多一秒钟以后,他就清晰地听到了塑料撞击垃圾桶的声响。

“箱子我给你擦了擦放书架上了,”罗星说,“空的。”

医疗兵的药箱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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